起底韓劇產品鏈:用視覺效應奪眼球 故事逐漸消失

□牛寒婷



近些年,韓劇越來越好“看”瞭!這個“看”,意在視覺效應、奪人眼球。隻不過這樣的韓劇,越來越像現在的桶裝爆米花瞭:香甜的快餐化零食,讓味蕾瞬間體驗美好,卻毫無回味




小鮮肉、高顏值,這些頗流行的網絡詞兒,用來形容韓劇,再恰當不過。韓劇的特色之一是畫面的唯美,韓劇的本領之一是把本不出眾的男女藝人,塑造成“高精尖”的帥男靚女。在這個圖像和視覺過度發達的時代,電視劇追求眼球效應無可厚非,賞心悅目呀。《太陽的後裔》是搬演甜美愛情的韓劇典范。男一號宋仲基“鮮嫩”無比,動不動就曬肌肉、扮可愛;已不再年輕的女一號宋慧喬,顏值和美妝依舊;還有“美圖”式的面部特寫、流行服飾,精心佈置、制作考究的畫面……再熟悉不過的套路,卻是屢試不爽,火得一塌糊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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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些年,韓劇越來越好“看”瞭!這個“看”,意在視覺效應、奪人眼球。美男美女明星坐鎮,自不必說,美妝美裝美飾,精美絕倫; 而畫面,盡是炫目晃眼的圖景,要麼是流光溢彩的城市景觀,要麼是美不勝收的自然風光。而這些,恰好與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美愛情,匹配完好,構成瞭美輪美奐的愛情烏托邦。此番《太陽的後裔》,除瞭宋仲基、宋慧喬的高顏值這最大的看點外,把故事的發生地設在“世外桃源”烏魯克,盡情展示異域景觀,而在劇中就連地震這樣的突發事件,也絲毫不能影響到演員和畫面之美。好看養眼,浪漫唯美,甜膩膩或虐心的愛情,最終“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”的永遠不變的結局——想要做一場泡沫愛情的美夢,看韓劇總沒錯。



隻不過,這樣的韓劇,越來越像現在的桶裝爆米花瞭:香甜的快餐化零食,讓味蕾瞬間體驗美好,卻毫無回味。我雖然更喜歡看相對復雜和高級、有智力挑戰的美劇和英劇,但韓劇有時會像早年的瓊瑤小說,悠悠地牽動著漸漸遠去的少女心和似水流年。相比現在博人眼球、靠美圖吸引觀眾的韓劇,我特別懷念十多年前的韓劇。那時韓流剛剛進入中國,婆婆媽媽傢長裡短、動輒幾十集甚至上百集的傢庭倫理劇,往往靠故事取勝;那些關於婆媳、小姑子、大姨媽的絮絮叨叨的傢庭故事,雖然沒有現在的劇集光鮮亮麗,卻浸潤著韓國文化的餘香。



早期的韓劇,講究敘事,看重故事的內涵,愛情的講述總有獨特的視角,避免與其他作品重復;即便是淺顯如心靈雞湯者,在故事上也相對復雜,與時下美圖式、甜膩膩、故事簡單、缺乏原創性的韓劇不可同日而語



那時的韓劇是真正的好“看”,不僅入眼,也能入心。以2004年引入中國的《人魚小姐》為例,這部獲得韓國多項大獎、長達247集的韓劇,正是靠不同尋常的故事吸引觀眾。同樣是打造高顏值的俊男美女,同樣是註重畫面、音效和拍攝的高品質,同樣是極盡種種美圖之能事,但其最大看點,卻是女主角雅俐瑛的命運。雅俐瑛這個背負著愛與仇恨、才貌兼具的女人,和整個關於愛與復仇、人性與救贖的故事,打動瞭無數觀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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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7集的超長故事,演繹瞭四個傢庭每日的生活,像一針一線的精心縫補,縝密嚴謹,錯落有致,沒有絲毫懈怠,更沒有欺騙觀眾的“註水”。漫長的劇集,是漫長的期待,雅俐瑛不平凡的人生,在與觀眾的約定中慢慢綻放開來。200多集的長度,使得觀眾有足夠的時間投入其中,跟隨著角色慢慢生活,細細品味,遍嘗人生之苦辣酸甜,遭際命運之乖戾多舛。劇中的一處場景,我有時會想起,那是雅俐瑛作為不受待見的兒媳,獨自站在朱旺傢客廳的角落,望著窗外的落雪,想著不久前意外死去的母親,喃喃自語。畫面中出神的、憂傷的雅俐瑛,連帶她過往的磨難苦痛、曾經的怨與恨、現在的隱忍與堅持,都像是沉淪人生的幻景,在停滯瞭的鏡頭時空中被抹平,抑或得到救贖。



除《人魚小姐》外,《藍色生死戀》《冬日戀歌》《天國的階梯》《大長今》《夏娃的誘惑》等,都是當時以敘事見長的流行韓劇。這些早期韓劇,有瓊瑤劇的影子,很多都是演繹苦戀、悲情和情感磨難的苦情劇,但它們講究敘事,看重故事的內涵,愛情的講述總有獨特的視角,避免與其他作品重復;即便是淺顯如心靈雞湯者,在故事上也相對復雜,與時下美圖式、甜膩膩、故事簡單、缺乏原創性的韓劇不可同日而語。



作為消費文化產品的電視劇,是一種與敘事相關的文化藝術形式,或者說,它得憑借敘事獲得最終的評判,敘事是它的內在砝碼。在播出若幹年後,提到《人魚小姐》,觀眾還會想起雅俐瑛充滿愛恨情仇的人生故事,敘事的力量讓作品本身歷久彌香。而像時下正播的《太陽的後裔》等劇,除瞭視覺上的鮮亮,敘事和人物經不起推敲,故事本身乏善可陳。否則,本該是關於故事內容的熱烈討論,也不會被小鮮肉、高顏值、宋仲基表情包、宋慧喬耳飾之類的戲外炒作話題所替代。



故事性差是近年來韓劇的普遍現象,《太陽的後裔》不是個案,它暴露出的許多編劇方面的嚴重問題,有一定代表性。比如,表面上看,故事情節新鮮刺激,特種兵集訓、反恐行動、地震、緊急醫療支援等,都是日常生活之外的異常事件,顯示瞭編劇原創的功力和野心。可事實上,這些極端事件與男女主人公的愛情進展不能緊密結合,裡外兩層皮。無論多麼危急的情節,危險過後,薑醫生和柳大尉照樣“套路式”(韓國泡沫劇的常規套路)地打太極,二人的對白輕飄而又疏離,無法真正融入故事之中,更不要說危機事件對人物內心的深刻影響和對情感的催化。



對愛情劇而言,“如何愛上”對方的過程,往往比“愛上之後如何”的過程,更為重要,也更有看點。韓劇裡的許多愛情避重就輕,註重表現後者,忽視或舍棄前者。《太陽的後裔》幹脆讓男女雙方一見鐘情,把“如何愛上”的過程徹底省略,由此,主要看點就變成男女雙方拉鋸式的情感戰和模式化的搞笑橋段。本該有的情感層次的剝離和人物內心的深度挖掘,被編劇巧妙地回避瞭,以至於故事原創性缺失,敘事整體上缺乏動力,劇集落入庸俗無聊和低級淺顯的窠臼中。韓流湧入中國這十幾年,韓劇一波又一波襲來,街邊的韓國商品店紅紅火火,炸雞啤酒年糕成為流行飲食,韓國文化已然深入人心,可是,在韓流的重要法寶——韓劇中,故事卻消失瞭。



故事的消失,在韓劇中是一個漸變的過程……既然不再以故事為中心,那麼必然要依托故事之外的敘事伎倆……於是,愛情劇陷入瞭男女雙方不斷制造誤會、解除誤會,再制造誤會、再消除誤會的無限循環之中



故事的消失,在韓劇中是一個漸變的過程。如果說,以《人魚小姐》為代表的早期韓劇精品,都努力講一個好故事的話,那麼到瞭《浪漫滿屋》《我的名字叫金三順》《妻子的誘惑》《秘密花園》等劇中,故事性開始弱化,敘事上越來越簡單,有的作品明顯開始追求獵奇和題材的狗血。《浪漫滿屋》紅極一時,而事實上它不過講述瞭一個現代灰姑娘的勵志故事,是明星中心、而不是故事中心的制作模式,征服瞭大量韓粉。



既然不再以故事為中心,那麼必然要依托故事之外的敘事伎倆。看過韓劇的人都知道,韓劇特別善於制作滑稽和搞笑的橋段。無論什麼類型的韓劇,在故事的主線之外,總有副線和相關的角色負責搞笑情節,以起到襯托和調節主線的作用。在《人魚小姐》等早期韓劇中,這些搞笑部分,所占比例不多,與故事主線相輔相成,相安無事。然而,當敘事弱化、故事本身毫無亮點的時候,這些原本作為副線的搞笑,就躍升為劇集的主要看點。生活中的不少笑料和滑稽行為,都來自人與人之間的誤會誤解,而這正是電視劇所擅長表現的內容。於是,愛情劇陷入瞭男女雙方不斷制造誤會、解除誤會,再制造誤會、再消除誤會的無限循環之中。明明是你儂我儂,卻死活要誤會彼此。從討厭、敵視對方到最後接納、愛上對方,成為韓劇的慣用策略。《浪漫滿屋》《我的名字叫金三順》《秘密花園》等劇,莫不如此。



《太陽的後裔》一開篇薑暮煙和柳時鎮一見鐘情,可是直到第9集,情感都毫無進展,二人始終在反反復復地“拉鋸”。柳時鎮所謂的“被拒絕3次”,均來自於極為牽強的誤會。以至於在二人近距離、面對面的關鍵時刻,精心準備的臺詞像落空瞭的期待,多餘而隔膜,倒是直接的肢體動作顯得更為貼合。這愛情玩得累人又雷人。好不容易有瞭地震和懸崖墜車這樣的“大事件”,可在忙亂過後,無論是薑暮煙還是柳時鎮,都像極瞭逃兵,好好地讓兩個人面對面地相愛,沉潛地講一個愛情故事,就那麼難嗎?



韓劇主動選擇貧弱的故事和表面豐富實則單一的視覺效應,是一種繳械,是與日益深入的娛樂化消費大潮合流,而非抗爭,是把自己等同於廉價的笑料和桶裝爆米花



故事消失瞭,因為故事之難難於上青天。這完全符合現代人的價值選擇,難的事不去觸碰,甚至避之唯恐不及,而庸俗成功學、一夜成名的僥幸、占便宜走捷徑的價值觀才是“正道”:快樂來自於得到的容易。而事實上,與心靈和精神有關的一切,都恰恰相反:在精神領域,你越是踏實努力、迎難而上,你越有可能收獲非同凡響的精神快樂。就此而言,韓劇主動選擇貧弱的故事和表面豐富實則單一的視覺效應,是一種繳械,是與日益深入的娛樂化消費大潮合流,而非抗爭,是把自己等同於廉價的笑料和桶裝爆米花。



從故事弱化到故事消失的韓劇產品鏈上,繞不過去的,是話題性韓劇《繼承者們》和《來自星星的你》。相比《太陽的後裔》,它們尚有一定的故事性,引發瞭很多的社會話題,也因此獲得瞭更大的成功,當然,它們仍然是眼球效應之集大成者。《繼承者們》講述的是白窮美的現代灰姑娘和高富帥的王子修成正果的故事。與薑醫生和柳大尉讓人“摸不著頭腦”的愛情相比,車恩尚和金嘆的愛情故事要真誠和質樸得多,車恩尚含淚的雙眼讓人印象深刻;不過,更讓人難忘的,也許是男一號男二號的大長腿與搭配得當的瘦腿褲,“韓國長腿美男齊聚拼帥”的廣告語的確無半點虛假。



與其他劇集不同,《來自星星的你》似乎是故事弱化的反例。才貌雙全的外星人都教授,還有他穿越時空的愛情故事,是該劇的最大看點,賺取瞭無數粉絲的眼淚。而其實,它是2009年的電影《時間旅行者的妻子》(根據同名暢銷小說改編)的韓劇版,穿越時空的都教授連穿越的動作,都和電影中的亨利一模一樣。但這並不是問題所在,問題的關鍵依舊在於故事本身:撇開外星人和穿越時空的噱頭,都教授和千頌伊的愛情,雖講得真誠但不夠精彩;在故事層面,《來自星星的你》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不過,在粉絲們看來,這些全不重要,重要的是小鮮肉金秀賢和貌美的全智賢,憑著高顏值和亮麗奢華的劇中生活,早已成為穿越的最佳代言人。



對《太陽的後裔》,我不再心懷期待。我不再向它索要不合理的、記憶中有關韓劇情結的蛛絲馬跡,那對它過於沉重,也不公平。我一邊吃著爆米花,一邊欣賞小鮮肉宋仲基,還有我一向喜歡的宋慧喬……哦,這下,我終於心滿意足瞭。(作者系省理論研究室、《藝術廣角》編輯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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